如果托克维尔看到今天的美国,他会说些什么?

提要:考察完美国的政治局势,他会对其中的无知、欺骗,以及缺乏对话感到担忧。

奥瑞利安·克拉优图(Aurelian Craiutu) 谢尔顿·盖拉(Sheldon Gellar)/文

赵匡宇/译

奥瑞利安·克拉优图是美国印第安纳大学政治学系教授,编有《托克维尔论1840年后的美国:书信与其他写作》,剑桥大学出版社,2007年。谢尔顿·盖拉,现居于特拉维夫,曾任奥斯特罗姆研究中心研究员,编有《与托克维尔的对话:二十一世纪的全球民主革命》,列克星敦图书出版社,2009年。

我们已经步入2020年大选前的最后阶段,但美国民主的前途却乌云密布。这个国家似乎已经被分裂成许多个无法调和的政治阵营,正在挣扎着应付日益增加的经济不平等和由来已久的歧视问题。疫情所造成的恐惧和不安被暴力和动荡所加剧。没人能预测大选之后会发生什么。不过,关于美国应该如何处理它面临的棘手挑战,历史经验应该能够提供些许线索。阿力克西·德·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这部或许可以被称为关于民主也是关于美国的最佳著作的作者,可能对目前的危机并不会感到惊讶。事实上,他或许能够提供一些解决问题的有用建议。

当托克维尔在1831年到1832年间访问美国时,他对一个运转良好的民主体制感到印象深刻,这个民主体制建立在充满活力的公民社会以及深厚的自治传统之上。他希望美国能为世界上的其他国家提供一种模范。可是,二十年之后,关于奴隶制和州权的争论又在分化这个国家,到了1857年詹姆斯·布坎南成为总统的时候,美国已经处于内战的边缘。托克维尔去世于1859年,没能看到内战的爆发。那么如果他探访了今天的美国,他会说些什么呢?

要想找到一些线索,我们可以回顾一下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以及他和美国朋友在1850年代的通信。从他在这段时期的通信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他在《论美国的民主》中作出的警告已经成真。比如,他之前就提醒到,财富集中在一群“实业贵族”手中,如果不做限制,就会威胁到民主的未来。他还提醒到,对财富的追求会催生一种过度的商品化主义–它会刺激出无尽的欲望和失控的物质主义。

托克维尔的警告今天已然成为现实。最富有的百分之一拥有着整个国家三分之一的财富,并用他们的金钱和权力去影响政府的政策来为自己牟利。呈指数激增的经济不平等正在让美国的中产阶级和工薪阶级边缘化。我们的富翁“贵族阶层”并不是靠制造业积攒财富,而是通过他们对全球市场中的金融、高科技、地产以及通信公司的控制。就在当前疫情下,他们中很多人手中的股票的价值仍然在飙升。即便发生了由COVID-19造成的经济动荡和失业激增,华尔街与普通大街小巷之间的差距依旧在不断拉大。

托克维尔曾经非常欣赏美国人自我标榜的“恰当理解的自利原则”(self-interests properly understood),以及将个人自由与公民团结和集体奉献相结合的自治政府体制。托克维尔相信这些优点能够帮助美国人克服极端的个人主义,让他们在地方层面能进行有效的联合以及构建有效的制度。美国人曾经把他们的资源大量投入到学校、道路、公共安全和其他公共服务上。今天呢,“恰当理解”的自利日渐消失,结社的技能不断衰退,社会两极化以及社群的瓦解却在与日俱增。

托克维尔曾希望宗教能限制对财富和享乐的过度追求,能让社会个体成员意识到对其他人所要尽的义务。美国对宗教自由和政教分离的承诺能避免信仰问题造成公共政治冲突,能够让宗教少数派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今天呢,宗教组织变得高度两极化和政治化,我们可以在不同教派中正统派与新兴派系之间的明确分化上看到这一点。这些宗教势力各自与保守派或自由派结成政治同盟,施压联邦政府让其按照他们的观点进行立法,涉及诸如堕胎、同性恋权利、社会公正问题和政府职责等议题。宗教不宽容、对穆斯林的敌视以及反犹主义不断增加,让宗教问题变成了美国政治中一个具有高度分化效应的议题。

在1830年代,托克维尔就看到了种族和奴隶制问题对美国民主的腐化影响。到了1850年代末期,他确信由这些因素对民主制度造成的腐化已经成为了对这个国家前途的重大威胁。虽然奴隶制今天已不复存在,但种族主义却仍然是美国政治中的一个强大的分化性力量和造成政治两极化的主要原因。亿万美国人目睹了乔治·弗洛伊德之死。一方面这是对非裔美国人的特别伤害,同时它也激起了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的、多种族联合的抗议示威,为的是呼吁对少数群体更加公平的对待。

今天激增的种族主义和仇外情绪不会让托克维尔感到惊讶,但他会忧心这些趋势,它们很像在1850年代瓦解美国民主的那些情况。那个时候的美国出现了对权力的无底线竞逐,大家对政治对手及其支持者无情攻击,伴之以夸大和粗鲁的话语。这些因素滋生了一种不宽容和无法无天的精神状态,并在很多地方造成了暴力事件。

如果回到今天的美国社会,托克维尔会对其中的无知、欺骗和缺乏对话感到担忧,这些都会阻碍严肃论辩的进行。社交媒体激化了党派对立和意识形态固化。任何观看有线电视新闻或浏览特朗普无数推特动态的人都会意识到一种低劣的政治话语潮流正在兴起,它向极端主义不断靠近,不提供任何有用信息。事实与“另类事实”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一个不幸的事实是,地方报业不断衰落,媒体权力不断集中,大家只关心点击排名和利润而不是准确的报道。托克维尔还会批评滥用行政权力以破坏法治和分权制衡体制的行为。后两者是美国宪法中的核心原则,为的是保护个人权利和自由,防止政府任一分支的过度集权。

再者,托克维尔还会担忧这个国家今天的深度分化。支持共和党的州,渴望恢复那已经消失的过去,与支持民主党的州鲜有共同之处。后者则急于自我重塑以适应他们所认为的二十一世纪的现实状况。

国际局势也同样不容乐观。现在也很像1850年代,美国作为平等和自由的典范形象在那些追求民主的国家眼中已经被玷污。这应该让美国国内和世界范围内追求自由的友人感到重视。民主体制在正在遭到许多变得日益专制的政府的攻击。民主的敌人们乐于看到美国的困境和特朗普鼓励激进极端主义的行为。

今天的美国正面临着一个重大的选择:是做自由民主的楷模还是成为世界专制者的盟友。虽然近些年美国人已经让追求自由的人们感到失望,但或许常识还能够回归。历史上美国展现过克服政治经济危机的韧性。它还能再成功一次吗?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1852年时托克维尔就说过,美国的民主“所要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是民主的滥用,是冒险和征服的性情,是对自身力量过度自骄,是一种年轻国家的冲动。”他建议美国人用一种温和政治原则(moderation)和对建国理念的温习来克服当时的社会分裂。他的建议在当时没有被采纳,接着美国人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如果今天的美国人能明智地注意到托克维尔的建言,他们的国家或许还能再次成为世界的楷模。

(本文翻译已获得原作者授权,原文地址:https://thebulwark.com/will-we-heed-tocquevilles-warn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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