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尼派与什叶派的冲突到底是怎么回事?

政见特约作者/张育轩

图片来源:Forward

近年来,中东的教派冲突占据了不少新闻的版面,伊斯兰教内的逊尼派与什叶派水火不容似乎成了这个区域冲突的主要基调。然而,在这些背后,有许多的历史、事实被简化在新闻当中不可见,甚至在部分文化偏见当中被扭曲。

理解这两个教派之间的纠葛,有两个关键的思路。

首先,今天所看到的教派冲突,并非什么千年冲突,而是近代的产物,与伊斯兰创教时期的斗争与分裂没有直接关系。任何宣称逊尼派与什叶派从公元七世纪一路斗争到今天的,都是忽略漫长历史的细节,读书只读头尾。因此,这里谈教派冲突是指「当代以教派为名,或带有教派色彩的冲突」。理解教派冲突,必须从当代的情况与近代史入手,而非把事情都一路追究到一千多年前。

第二,今天教派冲突的核心是权力的斗争,而这个权力斗争的内涵包含了三个互动、复杂的层次:社会经济、国际政治以及宗教;里面有什叶派穷苦民众争取权利、有伊朗与沙特阿拉伯的地缘政治冲突、有以教派为名的恐怖攻击。三者彼此互动,互相影响,而形成今天所谓「教派冲突」的样貌。

逊尼与什叶势力的消长

教派冲突主要体现在伊斯兰内部的两大教派之间:逊尼派与什叶派。逊尼与什叶的分别源自于伊斯兰创教早期的政治纷争,后来随着历史发展,两者平行发展出不同的政治、哲学、宗教概念甚至社群。在《先知之后:伊斯兰千年大分裂的起源》中,作者莱思丽叙述了伊斯兰教这一连串针对先知继承人之争,导致分裂的政治斗争史,以及背后的意义为何在现代仍不断被引用,被提及。

目前,在全世界穆斯林人口中,约85%属于逊尼,15%属于什叶。然而教派冲突是高度属于中东地区的特有问题——若单从中东地区(排除印尼和马来西亚两大穆斯林国家后)来看,什叶占比可以达到40%,几乎和逊尼派不相上下。这也说明以中东而言,逊尼与什叶有互争长短的态势。

然而,极为重要的是,在政治领域当中,逊尼派一直掌握着穆斯林帝国的主导权,从早期伍麦亚朝、阿巴斯朝到鄂图曼土耳其帝国,皆由逊尼派掌握政权。什叶派在伍麦亚朝反抗失败之后,便从未试图掌握政治核心权力(除了埃及的法蒂玛朝,但埃及不是伊斯兰核心区域),人数上也一直属于劣势,直到十五世纪萨法维朝在波斯(今日伊朗)建立,强制将波斯转变为什叶为国教的国家。即便在此时,萨法维朝的疆域也无法和横跨三大洲的鄂图曼帝国相比。

历史的发展使得逊尼社群在今天大部分中东国家中,偏向处于「建制派」,掌握既有政治经济权力,而什叶社群的政经地位都相对弱势。

伊朗伊斯兰革命点燃什叶的复兴

中东近半世纪以来,什叶派逐渐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和地位,这有一连串复杂的政经和历史因素。最主要的是来自地缘政治的变化;1979 年伊朗的伊斯兰革命产生了一个「什叶-波斯人-革命」三合一的政权,挑战中东大部分「逊尼-阿拉伯人-专制」的国家。伊朗最高宗教领袖霍梅尼(Ruhollah Khomeini)不仅将伊朗变成一个全世界唯一的神权共和国家,还主张向外输出革命,支持其他穆斯林国家内的反对团体。

再者,2001年的阿富汗战争和 2003 年的伊拉克战争移除了两个独裁政权:逊尼极端派的塔利班(Taliban)与萨达姆・侯赛因(Saddam Hussein)。这不仅让两国的什叶派(约占两国分别25%和50%人口)可以通过现代民主选举,合法获得政治权力,并且让伊朗的什叶派势力延伸出国界。另外,黎巴嫩在近代的人口变化消长,使得少数统治阶层的基督教马龙教派(Maronite),逐渐让位给人口占多数的穆斯林,而组织更为紧密的什叶派在这过程中享有较多优势。加上,叙利亚一直由什叶中的少数派阿拉维派(Alawite),施行世俗独裁统治。

逐渐地,黎巴嫩、叙利亚、伊拉克、伊朗的政权都或多或少落入什叶派手中,翻转了逊尼长期的霸权。这些改变使得什叶派在整个中东地区看来,逐渐获得几乎与逊尼派不相上下的地位。除了在什叶为主的国家取得政权,在逊尼为主的国家,少数什叶群体也起身要求平等待遇。值得注意的是,在伊拉克南部、沙特阿拉伯东部省份等地,什叶派民众的政治运动容易遭到逊尼当权者的强力镇压,因为其居住地恰巧是石油产量最丰富的区域;不稳定的局势牵动的是全球能源的稳定。

然而,不该误认为这几个国家或其国内的什叶团体都听命于伊朗,接受伊朗的领导地位,或者将什叶的宗教身分视为最优先。什叶只是一个人多种身份的一种,而且什叶社群内亦存在分歧以及对宗教不同的看法;例如,伊朗的神权政治体制便从未被黎巴嫩和伊拉克的什叶宗教领袖所接受。

逊尼极端主义的萌生

无独有偶地,这半世纪也见证了逊尼极端主义兴起。

面对西方帝国主义的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入侵,一些改革之士主张穆斯林世界的积弱不振,必须回到伊斯兰的根本寻找解答。《你所不知道的伊斯兰》一书中,美国中东学者哈弥德剖析伊斯兰的宗教观与帝国史,梳理了「伊斯兰」内部的改革和发展,以及在政治领域上的应用,并如何被极端主义者所利用。

这其中,诞生于阿拉伯半岛的瓦哈比主义(Wahhabism)在宗教领域以极端保守为名。瓦哈比不仅主张《古兰经》应当依照最严格的字面解释,并认为其他教派不是穆斯林,而他们视什叶派为伊斯兰社群的「第五纵队」,破坏内部团结。

早在二十世纪初,主张「返璞归真」的伊斯兰思想就和反抗殖民统治运动、重建伊斯兰社群辩论等交织在一起。1980年代,苏联入侵阿富汗,在美国和盟邦的策动之下,许多穆斯林响应号召到阿富汗的深山里,打一场「圣战」,将「无神论」的苏联军队赶出伊斯兰的领地。战争结束后,这些老兵并没有止于将「无神论者驱逐出境而已」,而是将目光转到了「异教徒」上。其后数十年的反恐战争由此开启,美国军事机器直到今天都还在穆斯林土地上清剿这些草根的「逊尼极端分子」。

然而,反恐战争将逊尼派的统治者,特别是沙特阿拉伯,置于相对尴尬的境地。沙特阿拉伯一方面自诩为伊斯兰两大圣地的守护者,甚至怀有领导穆斯林社群的野心,一方面民间却对恐怖组织「出钱出力」,沙国政府也乐于见到国内的极端分子往国外跑。甚至,像是本·拉登这样的极端分子看不下去的是,沙特的国家安全依赖基督教美国的保护,参与反恐战争「杀害」穆斯林。

美国军事干预中东的意外结果,是什叶派的坐大。无怪乎约旦国王阿布杜拉二世(Abdullah II)一直非常忧虑从贝鲁特一直延伸到德黑兰的「什叶月湾」形成。在沙特眼中,这是权力地位的挑战。在逊尼极端分子眼中,这是对信仰的威胁。在阿拉伯人眼中,这是波斯人又来捣乱。在国内有少数什叶群体的国家看来,这是危害政权稳定。

因此,当美军一撤出处于各种势力斗争前沿的伊拉克,其逊尼派便和什叶派进入了「教派冲突」,尽管这背后还包含了伊朗与沙特的地缘政治博弈,以及伊拉克国内社经权力的竞争。

教派冲突不应被夸大

一如美国的反恐战争不该被视为「基督教 vs 伊斯兰教」的文明冲突,中东今天的冲突也不应单纯被视为「逊尼 vs 什叶」。实际上的历史、脉络、因素等要复杂得多。其中有普通公民要求合理民主权益,有众多贫穷的什叶穆斯林争取符合自己人口数量的政治权力,有伊朗与沙特阿拉伯以国家利益思考竞逐区域霸权,也有极端分子以教派分野作为攻击目标。《中断的天命》一书中,作者从伊斯兰的观点,以平易近人的笔触阐述了伊斯兰社群的历史。从中可以看到伊斯兰丰富复杂的内涵、广阔的包容性,绝非今日新闻报导中充斥着水火不容的内斗。

尽管如此,持平来说,教派仍然作为一个重要因素,左右这个地区的政治演变。在这个宗教意识形态占据主导地位的地区,个人、团体、国家有时不得不依照教派来选边站。教派相近的形成同盟,容易演变成二元对立的结构。而国际强权对特定势力的支持,更容易加深教派之间在国际政治上的壁垒分明。叙利亚内战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原本是普通民众抗议独裁统治,在区域各方势力介入之后,逐渐演变成海湾逊尼政权支持的逊尼极端分子和反对派,对上伊朗、黎巴嫩真主党(Hezbollah)支持的什叶阿萨德(Bashar al-Assad)独裁政权,甚至在美国与俄罗斯的介入之下,上升到美俄的地缘政治博弈格局。

某种程度上,国家利益式的思考有时更具有主导地位,位于利雅德、德黑兰,甚至伊斯坦布尔、开罗和特拉维夫的区域强权会利用宗教意识形态,来推展自身的国家利益。而夹杂于这些强权的区域伊拉克、叙利亚、也门等地则成为「教派与国家利益」竞逐的战场。例如,海湾国家私下支持 ISIS,包藏了打击什叶派和抵抗伊朗影响力的双重算盘。伊朗支持民主的口号,到叙利亚就转弯,反而力挺什叶却世俗的阿萨德独裁。

因此,教派冲突只是今日中东各式多元复杂冲突的一个面向,里头有国家内的社会经济变迁、国际政治的互动,以及宗教意识形态的影响,核心是获得更多或更平等的权力,我们不必也不应夸大宗教在这些冲突当中的作用,应当正视其他因素在内的互动,甚至主导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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