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心剖出来,告诉你为啥别搞师生恋

作者/市场街的斯宾诺莎

因为明令禁止师生恋——更标准的说法是禁止师生之间发展亲密关系,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明令禁止师生之间发生超越职业范畴的亲密关系,是对当事学生的保护,也是对其他学生、当事教师、其他教师和整个学校的保护。

最近曝光的若干起教师性侵或者疑似性侵学生的事件,已经以生命和幸福为代价,把师生之间发展亲密关系对学生可能造成的灾难性后果表现得很清楚了。遗憾的是,总有那么一些人要给师生之间的这种亲密关系套上一层虚伪甚至丑陋的所谓浪漫面纱。

我不敢自比卢梭,我也不期望自己思想的深度、视角的敏锐和文字的质量能望卢梭项背,但我希望能用卢梭写作《忏悔录》一样的真诚,从一个高校教师的视角出发,来说说为什么高校应该明令禁止师生之间发展亲密关系。

对学生的保护

明令禁止师生之间发展亲密关系,首先是对当事学生的一种保护。

俗话说,绝对的权力产生绝对的腐败。在师生关系之间,教师对学生在很多方便确实享有绝对的权力。我当过学生,也当过老师,用西方人的话来说,“在桌子两边都呆过”。在从踏入大学第一天到现在的十年之间,我每天都对这个东西有切身的体会。

做学生的时候,我遇到过不止一位不负责任的老师,我知道挑战他们不负责任的学术决定有多么困难。当老师后,在我任教过的两所大学里,只要我作为任课教师或者指导老师,宣布对于学生的某个打分是“出于学术理由”,几乎没有人能挑战我的决定。

当然,学生是有机会申诉的,我也在申诉委员会里打过杂,但这个申诉只能基于“程序正义”展开。也就是说,如果我在程序上都正确,在分数、奖学金、能不能毕业、写不写推荐信(以及怎么写推荐信)、给不给实习机会方面,有着很大的自由裁量权。

我认为这种自由裁量权是好事,因为这背后是对学术自由的尊重、是对学者个人学术尊严和能力的尊重,而我本人也一直在尽自己最大努力维护这份尊重。但是,坦率地讲,如果一个不负责任的老师希望用手里的自由裁量权来占学生便宜,这是很容易做到的。我知道这点,其实学生也知道这点。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点,当某位老师让一个学生陪吃饭、陪聊天、陪逛街、陪看电影,学生答应的可能性要比普通同事、同学或朋友答应的机会高很多。这部分高出来的概率,就是教师权力的作用,就是腐败的土壤。

不仅如此,教师这个职位天然带有某种地位和权威。按照韦伯对社会阶层的看法,有了这个地位或者权威(status),即便不动用财富(wealth)或者强力(power),教师也会被认为处在一个更有能力收获他人尊重、要求他人服从的位置上。作为教师,我肯定要在专业领域领先最优秀的学生若干个数量级。这不是骄傲的资本,而是胜任工作的基本要求。在课堂上以及师生关系中,绝大部分的对话和交往正是围绕教师最擅长的专业领域而展开。在这个领域内,教师拥有足够的知识,而且又比大部分学生多吃了至少十年饭(对于本科生而言,十年一般就相当于学生们出生以来一半的生活经历了;对于研究生而言,这往往也是显著的一段时间)。这些知识和经验很容易被学生理解成富有魅力的智慧,虽然它们真的往往只是二手知识与离开了某个专业领域就毫无用处的经验。

我真的认为,一个老师只要热爱自己的专业、只要在教书育人方面富有热情,赢得学生好感、甚至让学生产生出发展亲密关系的愿望,完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你甚至不需要做到风度翩翩、英俊倜傥,更不需要家财万贯、出将入相。这当然不是因为你本人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你所面对的学生大多涉世未深、课堂又给了你一个在他们生活中保持足够曝光度的舞台。而且,无论一个学校的师生比多么高,永远是学生比老师多。从很多方面来说,师生关系给老师提供的争取好感的机会,可能要比tinder、探探和陌陌要高多了。

但问题是,通过师生关系所形成的这种好感,就算当事人在整个过程中完全出于本意,往往也是虚假而脆弱的激情。我也是人,也难免于某些瞬间在某些眼神或者微笑中感到温暖和甜蜜;但我明白,如果走出我的职业,在生活中的我可能不会那么自信,不会那么理性,不会时时充满激情,不会事事充满见解。我有一份不错的收入,但并没有完全实现财务自由;我有一些生活情趣,但也有很多不讨人喜欢的性格——而这些往往都不是学生能自然体会到的。

总之,作为教师,当面对学生的好感时,就像面对任何关心一样,你要真诚地告诉对方:你在课堂上和师生关系中的表现,往往是带着职业面具的表演,从本质上和电视剧里的角色没有区别。绝大部分学生都是聪明而理智的,相信我:一开始就用善意地把界限划清而不是处心积虑地制造暧昧,没有几个人会死缠烂打的——世界这么大,值得深爱的的人多了去了。

对其他学生和教师的尊重

明令禁止师生之间发展亲密关系,也是对其他学生和教师的尊重、对整个学术机构声誉与公正的保护。就算师生之间真的产生了纯洁的爱情,就算这种爱情脱离了师生关系依然存在,这种亲密关系还是对于一个学术结构的制度环境具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我们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人性的弱点,也都有难以察觉但确实会影响决策的潜意识。如果我爱一个人,我当然会更多地为对方着想,而假如我爱的人是我的学生,对方自然会得到我格外的关照。可即便我牢牢把握住那些看得见的道德标准,即便用尽全力公事公办,就一定确保我对自己的学生爱人和其他不是爱人的学生完全公平公正吗?

如果亲密关系不是发生在师生之间,我可能希望把所有能用的时间都用来和爱人相处。但学者的工作时间往往充满了弹性,当一个学生成为了爱人,恐怕就很难保证能在每个学生身上都公平地投入时间和精力。

不仅如此,所有在答辩委员会里工作过的人都知道,即便你有过硬的学术原因想要挂掉一篇不是自己主要指导的论文,在实际操作的时候会面临多少煎熬和困难。有太多的同事,认为对学生的批评就是对自己学术能力的指责;也有太多的教师,把对同事的不满变相发泄到同事的学生身上。在高校的许多方面,即便是纯粹的师生关系,因为里面牵扯了人的自尊心和自豪感,往往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学术决断;如果师生关系再掺杂了亲密关系,我不知道有谁能真正将个人情感与职业判断区分开来。那些声称自己能做到这点的人,在我看来若非异常虚伪就是绝对冷酷,大概进入任何亲密关系都会给对方造成伤害。

对教师本人的保护

最后,明令禁止师生之间发展亲密关系,并且对此制定出详细的执行制度,归根结蒂也是对教师本人的保护。从做助教开始,我接受过一系列关于如何正确处理师生关系的培训,其中经常被提及的重要一项,就是如何对学生进行单独辅导。一般而言,这种辅导必需在办公室或者咖啡馆、图书馆等合宜的公共空间展开。如果在办公室进行单独辅导,而办公室又没有面向走廊的透明玻璃,那么循例应当将办公室的门打开,以示避嫌。

我觉得这很重要。在高校里呆的时间长了,你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学生,至少也会听其他同事说起各种奇葩的学生。因为自己学习不努力而不能毕业、转而控告教师骚扰的真实案例,我至少听到过三个。我之所以说这些是真实案例,因为最后调查的结果都是教师遵循了程序正义,而学生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教师试图利用手中权力或者威望来胁迫学生发展亲密关系——而在这些调查中,只要学生能举出关门进行个别辅导的例子、或者像陶同学和高同学那样给出导师要求独自到家里进行辅导的短信证据,那么无论在办公室和家里到底是坐而论道还是“做”而论道,教师肯定都会被处理。

有了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教师和学生在日常互动中都会更清晰地划清职业关系的界限。而按照规定谨慎行事,也能保护教师免受来自部分别有用心的学生敲诈勒索。何况,以人性之多变,因为爱得深所以怨得深、恨得深的例子,大概每个人身边都有好几个;许多初衷良好的感情,最后却造就出最苦涩的敌意。在这种情况下,明确禁止师生之间亲密关系,显著提升了犯错误的成本,聪明人就不会心存侥幸,因而说到底也是对教师的保护。

退一万步说,即便师生之间有真爱,明令禁止在师生关系存续之时发展亲密关系,大概也不会扼杀这种真爱吧。这事情其实一点都不复杂。情侣们不是经常要问你爱我有多深、爱我有几分吗?如果真爱的深,既然能爱到海枯石烂山无棱天地合,那么辞职另找一个教职,或者转去另一个学校或者项目继续学业,恐怕不应该成为问题吧?连这点小小的挑战都不能克服,还说是真爱,怎么看都觉得是在耍流氓。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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